致女儿的信

苏霍姆林斯基

亲爱的女儿：

[转述女儿提出的问题，指出这是成长的标志，值得祝贺，并说明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这种问题，引出下文的故事。]

你的问题使我心情非常激动。[此句写出了做父亲的欣喜之情。]

今天你整整十四岁了。你正跨越一个界限，越过它你就是一名成年女性了。你问我：“爸爸，什么是爱情?”

一想到我今天已不是跟一个幼稚的孩子在说话，我的心就跳得益发欢快。你在跨越这个界限，愿你幸福。但做一个幸福的人，只能是在你成为有智慧的人的时候。

千百万女性，尤其是那些十四岁的少女，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思考着：什么是爱情?对此各有各的理解。每个男青年，当他们已萌发成年男人的气质时，也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现在，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信再不是从前那种信了。我的宿愿是把生活的智慧，也可称之为生活的本事传授给你。[这是在尽一个做父亲的职责。]但愿父辈的每一句话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从中萌发出你自己的观点和信念的幼芽。

从前，这个问题也同样使我不能平静。[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女儿坦然面对这一话题。]我在少年和进入青年早期的时候，祖母玛丽娅是我最亲近的人。她真了不起。我心灵中所获取的一切美好的、智慧的、诚实的东西部应该归功于她。她在战前去世了。是她在我面前打开了童话、祖国语言和人类美德的世界。有一次，在初秋宁静的傍晚，我和她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苹果树下，望着向温带飞去的鹤群，我问道：“奶奶，什么是爱情?”

[通过上帝的问话引出“爱情”一词。]

奶奶善于用童话解释极其复杂的难题。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显露出沉思和不安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她用一种特别的，从未有过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当年的祖母对我还不是很放心。]

“什么是爱情?……在上帝创造世界时，他就把一切生物分散安置在地上并且教会他们传宗接代，繁衍自己的子孙。给男人和女人都分了土地，教给他们如何筑造窝棚，又给男人一把铲子，女人一把谷粒。‘生活下去繁衍你们的后代吧。’上帝对他们说道，‘我去忙自己的事了。一年以后我再来，看看你们这里的情形。’

刚过一年，上帝带着大天使加夫里拉就来了。那正是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看到，窝棚旁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面前的田地里是一片成熟的谷物。而在他们旁边放着一只摇篮，摇篮里躺着个熟睡的婴儿。那男人和女人一会儿望望天空，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传情。[这真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在他们目光接触的刹那间，上帝从那目光中发现了一种他所不理解的美和某种从未见过的力量。这种美胜过天空和太阳、大地和麦田──胜过上帝所创造的一切。这种美使上帝迷惑不解，惊慌不已。

“这是什么呀?他向大天使加夫里拉问道。

“这是爱情。

“爱情是什么意思?

“大天使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上帝走到男人和女人前追问他们，什么是爱情。可是，他们也无法解释。于是上帝勃然大怒。[上帝在此似乎不可理喻。]

“‘好呀!看我不惩罚你们才怪!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变老。一生中的每时每刻都将消磨你们的青春和力量直到化为乌有!五十年后我再来，看看你们眼睛里还留存着什么东西，该死的人……”

[再次通过上帝五十年前的问话引出“忠诚”一词。]

“上帝为什么要发怒呢?”我问了奶奶一句。

“是因为没有经过请示就创造了一种他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你还是往下听吧!”五十年后上帝同大天使加夫里拉又来了。这次他看到，原来有窝棚的地方已盖起一幢圆木造的房子，荒地变成了果园，地里一片金黄色的麦穗，几个儿子在耕地，女儿在收麦子，孙子们在草地上嬉戏。老头儿和老太婆坐在屋前，时而望望红艳艳的朝霞，时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传情。上帝在这对男女的眼睛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美和更大的力量，其中还含有一种新的东西。[这种生活没有彼此的忠诚很难维持到这么大的年龄。]

“‘这是什么?’他问大天使。

“‘忠诚。’大天使答道，但还是解释不清楚。

上帝怒不可遏。

“‘你老得还不够快吗?该死的人，你活不多久了。我还要来，看看你的爱情还能变成什么样!’

[通过三年后上帝的问话，引出“心灵追念”一词。]

“三年以后，上帝带着大天使加夫里拉又来到这里。一看，有个男人坐在小土丘上。他的一双眼睛充满忧郁悲伤的神情，但目光中却仍然使人感到一种不可理解的美和那种同过去一样的力量。这已经不仅仅是爱情和忠诚了，还含有别的东西。[这是在追念自己的爱人时特有的一种表情。]

“‘这又是什么?’他问大天使。

“‘心灵的追念。’

“上帝手抚胡须，离开了小土丘的老头儿。举目向麦田、向火红色的曙光望去：金黄色的麦穗中站着许多青年男女，他们一会儿望望火红的天空，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传情……上帝久久地伫立凝视着。随后深沉地思索着离去了。从那时起人就成了大地上的上帝。[这意味着爱情的力量征服了上帝。]

[故事结束后祖母对我的提问做出明确的回答。]

“这就是爱情，小孙子。爱情，它高于上帝。这是人类永恒的美和力量。人们世代交替，我们每个人都不免变成一抔黄土，但爱情却成为人类种族的生命力永不衰败的纽带。”[写祖母当年对我的问题的回答。]

[写作者讲完故事后明确回答女儿的提问：真正的爱是远远高于生理需要的，爱情中包含“忠诚”、“心理追念”等人性的光辉，这也是人之为人而不是动物的根本标志。]

这就是爱情，亲爱的女儿。万物生存、繁殖、传宗接代，但只有人才能够爱。[这是人之为人的标志。]同样，从人本身来说，只有能以人的方式去爱的人，才成为真正的人。如果不善待爱情，便不能提高到人类美这一高度，就是说它还仅仅是能够成为人，但尚未成为真正的人的一种生物罢了。